坐在家裏的磨盤上，李建國披著單薄的滌綸棉襖，嘴巴裏叼著煙袋鍋子，出神的望著對面山坳裏的那個小土包。

一陣風吹過來，渾身的雞皮疙瘩一下子全部立了起來，李建國窸窸窣窣的從兜裏掏出旱煙絲，看也不看，就把煙絲放在手裏來回的揉搓著，感覺煙絲搓細了之後，兩個手指頭捏著煙絲，用大拇指使勁的將冒出煙鍋的煙絲往下摁平整了，從破了包裝的火柴盒裏掏出一根火柴，刺啦一下擦了下火柴盒的邊緣，把叼在嘴巴裏的旱煙點燃了，任憑青煙從嘴裏、鼻子裏往外冒著，眼睛還是緊緊的盯著對面山坳。

畢竟是寒冬臘月，坐在室外的李建國將披在身上的棉衣穿在身上，並且使勁的裹了兩下子。女兒給買的羽絨服，李建國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床頭，那件羽絨服面料太光滑了，李建國老是擔心自己這一雙布滿老繭子，如同老樹皮樣粗糙的手，會把這羽絨服的面料劃破，每晚睡覺前，都心裏老是想用這兩雙手去摸索下這件滑滑的衣服，於是兩個手使勁的搓著，直到自己感覺搓的兩個手發熱，手上的老繭及破皮的地方，已經因為手的溫熱而變的柔軟的時候，才將寬厚的手掌輕輕的 放在 衣服上，來回慢慢的，輕柔的摸索一遍。

即便今天天氣有點降溫，這個固執、倔強的老人還是不肯將那件既保暖又好看又輕柔的羽絨服穿在身上，用他自己的話就是，莊戶人家，粗皮糙肉的，別糟蹋了好衣服，等著過年的時候，出門走親訪友的時候再穿上。

李春霞對爸爸的倔強實在是哭笑不得，可心裏更多的是對爸爸的體諒和心疼。倘若家裏不是這樣的爛包光景，這已經年過半百的爸爸，何至於如此在乎這件對城裏人來說，再普通不過的衣服呢。

明天就是除夕了，家裏該準備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，春霞和小軍跟他打了招呼，趁著今天有空，到娘墳地那邊看看。

李建國眼睛緊盯著對面山坳婆娘的墳地，這個點了，這姐弟兩個人，應該到了婆娘墳地那裏吧。

娘的墳地上長滿了枯草，長達半人高的蒿子隨著北風的呼嘯，在東倒西歪的搖晃著，一個小小的土包，就是娘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歸宿。

可憐那生前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的娘，就這麽永遠的沈睡在在一個小土包裏。春霞拿出自己準備的幾樣祭品，一樣樣的擺在了娘的墳前。

小軍跪在墳前，重重的磕了三個頭。

春霞將一杯飲料撒在娘的墳前，又將盤子裏的肉用筷子擰下來一點，用燒紙包了下，放到娘墳前。

“娘，我和弟弟來看您來了。”說話間，兩行熱淚已經流了下來。

李春霞用手背擦了下眼淚，將手裏的白酒倒了滿滿一酒盅，隨即撒在墳前。

“娘，家裏都挺好的，不要擔心我們。看看，小軍都長這麽大了，他很懂事，很聽話，學習也非常好。”春霞一邊用筷子夾著祭品，祭祀著沈睡在墳地裏的母親，一邊跟媽媽說著話。

自從媽媽去世後，很多次自己感覺挺不下去的時候，春霞都會偷偷的跑到媽媽的墳前跟媽媽說話，有許多話，跟媽媽說與跟爸爸說的感覺是不一樣的，爸爸終歸是一個粗糙老爺們，沒有那麽多的耐心和細心，去傾聽一個女孩的心事，再說，爸爸也沒有這些時間和精力來跟自己閑聊這些事情，生活的艱辛，已經將這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看淡這一切，還有什麽比掙點錢，讓孩子過的 舒服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呢 ？

“媽媽，我讓您失望了，我沒有到省城去上大學。”李春霞喃喃的說著。

春霞能上高中，順利的將高中讀完，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媽媽曾經極力鼓勵自己上學。媽媽曾經對春霞說過，作為山村裏的女孩子，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上學，考上一個好大學，徹底的跳出這個又窮又落後的小山村；如果不能順利上學，只能重覆上一輩的命運，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，在愚昧無知貧窮落後裏稀裏糊塗的度過淒慘又無奈的一生。

每當想起媽媽的話 ，春霞心裏總是一陣抽搐，沒有能到省城去念大學，是春霞生命裏的一件非常遺憾的事情，可是當時的情形，實在是沒有辦法啊！倘若條件允許，哪個父母不願意自己的子女邁進大學的門，體體面面的華麗轉身，做一個有文化，有能力，並且可以改變家庭境況的 大學生呢？如果當時的自己，想盡辦法進入大學的，這個家，會潦倒成什麽樣子？小軍連初中都不能繼續念了吧？那可憐又倔強的爸爸，會被高昂的學費壓倒了吧？

“媽媽，雖然我沒有進入大學繼續上學，可是，我沒有停下，我已經報了夜大，無論如何，我都會繼續學習 ，不會停下。”春霞小聲說著，仿佛把自己身上的事情都說給媽媽聽聽，心裏會敞亮一些，不至於為了以往的這些遺憾的事情，又郁悶又難過。

在深圳的時候，當楊小兵聽了李春霞講述她不能進入大學的遺憾，以及對大學的向往後，極力鼓勵好學上進的李春霞，進入夜校上學。

到夜校上學，不僅僅能彌補自己的遺憾，並且能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。李春霞現在在深圳從事家電銷售工作，在夜校學習的是銷售專業，很多知識都能學以致用，理論聯系實際，春霞人又聰明靈光，工作起來是得心應手。李春霞在家電銷售公司如魚得水，成長的非常迅速，就連公司的老總倪姐，都對李春霞讚譽有加。

跪在李春霞身邊的小軍，聽到姐姐說，在深圳邊工作邊學習的 時候，更是對姐姐佩服的五體投地。

人活著，就要有理想，有志氣，姐姐為了這個家，付出的太多。倘若沒有這麽好學上進又顧家的姐姐，這個家該如何維持？有朝一日，我李小軍一旦能出力掙錢，我一定要好好的對報答我的姐姐，我一定要好好的保護我的姐姐，誰也不能欺負她！

李小軍想著，不禁伸出手去，把姐姐冰涼的手放到了自己不大卻是有力的手掌裏。

“媽媽，我也長大了，您放心，這個家，有我呢。”

姐弟兩個拿出一沓燒紙，點燃後，怕風把燒紙刮的到處都是，用一根木棍來回的撥弄著已經點燃的紙錢。

已經燃燒化成灰燼的紙錢，隨著風來回的飛揚，隨即飄落在墳上面枯萎的蒿子上，仿佛有一雙手，在將子女孝敬的錢財，微笑著慢慢的將紙錢攏在了一起，放置到了墳地裏。

上完墳後，小軍記得爹說過，要幫著二伯把家裏的木頭整理了下，上午光忙著和姐姐一起來給媽媽上墳了，把昨天爸爸囑咐過的話忘的一幹二凈，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情，小軍跟姐姐一說，春霞趕緊囑咐小軍，你走的快，快點回去，這都快過年了，二伯家裏沒有男勞力，這整理木頭的活可不就指望著你了，你先趕緊回去 ，我慢慢的走走，正好看看這一年多來，咱們廟底村的 變化。

等小軍走後，李春霞一手拿著祭品，慢慢的走在山坳上。

走到前邊山坳的田埂上的時候，李春霞停住了腳步。

就在一年前，當王永華得知李春霞即將要嫁給二流子曹貴榮的消息後，跑了三十多裏的山路來到了這裏，兩個人在這個田埂上走了很久。

為了讓春霞擺脫這愚昧無知的毀滅人生幸福的婚姻，王永華鼓足勇氣，鼓勵春霞勇敢的追求自己的幸福，在自己心上人的鼓勵下，李春霞這才勇敢的踏出了追尋自己人生，抗拒命運安排的第一步，春霞在火車上的時候，無意中翻到了王永華送給自己的信奉，並且從信奉裏找到一沓錢。

這些錢有大有小，有十塊的，五塊的 ，甚至是幾分的硬幣，看著這大大小小的，合計有五十塊錢的人民幣，坐在火車上的李春霞嚎啕大哭。

王永華是家裏老二，上面有一個大哥，下面還有兩個上初中的弟弟。王永華自小學習就特比好，腦子也靈光，是一家子的希望，全家人對他寄予了厚望，指望著王永華能順利考上大學，幫著家裏擺脫這窮困的局面。為了能供王永華上學，本來能參軍當兵的大哥王貴華，選擇了繼續留在家裏務農。如果王貴華參軍去了，家裏根本就沒有能支撐這個家的勞動力。

王永華的爸爸早就去世了，兩個弟弟和小軍年齡不相上下，還是個調皮搗蛋的小孩子，王貴華一走，整個家庭的重擔勢必落在王永華的身上，這個從小學習成績優異的兄弟，還能如何專心學習呢。

所以，王貴華放棄了這個唯一的能改變命運的機會。

所以，王永華一直覺的，是自己的拖累了一家人，是自己耽誤了大哥的前程，對打給一直是有所虧欠。對大哥安排的事情，從來都是順從和認同，不敢有半點反抗。

可是，曹貴榮這兩年鬧騰的自己悔婚這件事，在鎮上是無人不知，無人不曉，在醫院的時候，李春霞能清楚的感覺到，王永華的大哥王貴華，根本一點都不喜歡自己，甚至是及其反對自己跟王永華交往。

經歷了這麽長時間的相思之苦，明明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， 卻連人都見不著，這不知道前途的感情，禁錮的李春霞心裏憋悶的厲害，永華，你哥哥現在好了嗎？你現在在幹什麽呢？年後我就要回去上班 了，咱們兩個還能見一面嗎？

郁悶至極的李春霞，閉上眼睛，長大了嘴巴 ，朝著無邊無際空曠的雪原，大聲的呼喊著，“啊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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